生世相依

你所知，这个下午，碧丽斯的尾巴扫荡了整座杭城。那些乌云，越聚越厚，整片整片地从头顶上方游移而过。风很大，我陷落在茫然里。

很多时候，我试图用清晰的现在覆盖过往，想象自己是一株菊，从秋风的侵害里挺直脊背，反复叮嘱自己：坚强。转过身去遗忘，人前欢笑。

我说不喜欢纠缠。斩断的丝线，收刀也须利落。岁月仓促短如梦，那些片断：甜蜜的，伤楚的，俱成烟灰。有时我想起自己，抱着膝盖孤独地坐在田垄上，望即将落下的秋阳，一直到月色如霜，然后，再独自沿着小径慢慢地荡回学校。_____远得像是文字。

我是习惯与自己搏斗的。他们从我的眼睛读出纯澈，我却埋头看见水中倒影的破碎，从我眼角隐隐的细纹里泄出时光的秘密。浓重的心事，一层建在一层之上，搭得像垛丘陵。而我躲藏在它背后，仿佛蜷在一只椰壳里，四周都是坚硬的壁。

有些历经，惨痛。失弓之箭。有些历经，模糊。我在夏天的气息里嗅出一些熟悉的味道，蝉鸣蛙叫，墨绿的散发着暑气的树叶，还有街头低头坐着专心将玉兰花穿成串的阿婆。那些回忆从遥远的地方疾奔而来，呼啸。

我死命地揪着一些篇章，如同死守着最后一滴烛泪。她的脸经常盛开在半空，偶尔微笑偶尔责备，我伫在空旷的街心，仰起脸来，努力让眼睫不被打湿。有的人一辈子都安静地呆在心园，擦不掉，抹不去。那么伤，可是笑着流泪。

2005的七月离我很远了。我的记忆经常跃过那一季夏，明明只有九个月的零五年。我丢了三个月。去了一趟荒漠，亲手埋藏一粒珍珠。如若此生为蚌，我宁愿一辈子只守着她，也不要看见光明。

相依相守，多么美好的愿望！然而生命，为什么偏那么短，遍地滩涂与沼泽？为什么，要扼杀了爱的权力？为什么，在还来不及浅眉低笑的瞬息，就雷声隆隆暴雨阵阵？有太多太多的不甘呵，有太多太多的遗憾呵。而我除了咬牙切齿地骂，疾心痛首地跺足外竟无良方。那一夜停电了，反复地停。躁热，苦闷。她便在黑暗中轻轻地走了。

我曾*近死亡。腕上的划痕依稀健在，并不惧怕。却无比害怕某年某月，眼见她咳出一滩一滩黏稠的血，它们绽放在我指尖的痰盂里，朵朵如莲。她的瘦，她的累，她眼眸中逐渐焕散的神采，面面是刺，扎得心尖锐地疼痛。我们站在暑气腾腾的走廊，默立，回忆每个不同的她：带我看星星的她，和我挑玩具的她，对着我发脾气却忽然咯咯笑着的她。上苍啊，我能不能代替她去承受这一切苦痛？我能不能截取我生命的二十年，甚至更久去换留她的一分哪怕只有一秒？！倘若能够，请将我的将来平均对等，一半与她，一半与我。倘若能够，请你将她完整地赐还给我：我乞求你，将她完整地赐还给我。随便你施受我贫穷，疾病，或者任何被遗弃的命运。

原来，我们从来都不需要语言。它太苍白乏力。我从一个茂盛的夏季，走入到另一个夏季的茂盛。在一片骤然葱笼的绿色中，捕捉闪失的年少，还有有她的零星。我至爱的外婆，请计算好你的来生，然后，静静待我。尾随。

我要与你，生世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