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的文体特征及与清谈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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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刘熙载论文风之变,谓:“文章蹊径好尚,自《庄》、《列》出而一变,佛书入中国又一变,《世说新语》成书又一变。此诸书,人鲜不读,读鲜不嗜,往往与之俱化。”(《艺概·文概》)虽然没有具体描述《世说新语》的文风特征,但将其与《庄子》、《列子》及佛经并列,这实际上已暗示了《世说新语》的特征与传统文章不同,它别有一种特殊魅力。同时,此种特征又不同于《庄》、《列》、佛书,否则不得谓之变。

《世说新语》的确有自己的文体特征。它之所以在后世广为流传,成为文人士大夫案头必置之书,固然可以归因于该书记载魏晋名士言行这一特定内容,同时也与其特殊的文体相关。自《世说新语》问世,后代仿其体例续作者代不乏人。据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考辨,唐有王方庆的《续世说新书》,宋有王谠的《唐语林》、孔平仲的《续世说》,明有何良俊的《何氏语林》、李绍文的《明世说新语》、焦竑的《类林》及《玉堂丛话》、张墉的《廿一史识余》、郑仲夔的《清言》等。清代仿作者更多,有梁维枢的《玉剑尊闻》、吴肃公的《明语林》、章抚功的《汉世说》、李清的《女世说》、颜从乔的《僧世说》、王晫的《今世说》等等。尽管这些仿作远不能与《世说新语》同日而语,但这一现象的存在,无疑表明《世说新语》代表了一种独特的文体。

那么,《世说新语》是一种什么样的文体呢?自《隋书·经籍志》以下,历代著录大多将其归入子部小说类,如《唐书·艺文志》、《通志》、《直斋书录解题》、《宋史·艺文志》、《文献通考》、《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等,均是。也就是说,在古人看来,《世说新语》应属小说。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则以之为志人小说,以区别于《博物志》、《搜神记》一类的志怪小说。直到今日,一般的文学史都承此说,明确将《世说新语》归入小说类来讨论。

这当然不能算错,但问题在于:第一,古人所说之小说与我们今天理解的小说有很大的不同;第二,就算《世说新语》属小说之一种,它也应该有其自身的特征。如果我们不加区别地一概以小说视之,则不但混淆了《世说新语》与一般小说的重大差异,而且很难真正把握《世说新语》独有的文体特征,从而使我们对该问题的理解流于一般化。所以,若要讨论《世说新语》的文体特征,其与小说的差异便不能不首先加以辨析。

按照一般的理解,小说作为一种文体,应该具有三个要素,即:人物、情节、结构。粗略地看,《世说新语》似乎也满足这个要求,尤其是第一和第三两个要素,但实际上这是一种误解。我们知道,作为小说中的人物,虚构性应该是其最基本的特征,因此,虽然《世说新语》记述的对象是人,是魏晋名士的生活,但他们毫无例外都是现实中的人物,并不真正具有虚构性。诚然,《世说新语》中的某些描写或许不无虚构的成分,然而严格些说,这种虚构并未超出史传文学所允许的范围。比如:

周伯仁为吏部尚书,在省内夜疾危急。时刁玄亮为尚书令,营救备亲好之至,良久小损。明旦,报仲智(伯仁弟)。仲智狼狈来,始入户,刁下床对之大泣,说伯仁昨危急之状。仲智手批之,刁为辟易于户侧。既前,都不问病,直云:“君在中朝,与和长舆齐名,那与佞人刁协有情!”迳便出。(《方正》)

周处年少时,凶强侠气,为乡里所患;又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邅迹虎,并皆暴犯百姓,义兴人谓为“三横”,而处尤剧。或说处杀虎斩蛟,实冀三横唯余其一。处即刺杀虎,又入水击蛟,蛟或浮或没,行数十里,处与之俱。经三日三夜,乡里皆谓已死,更相庆。竟杀蛟而出,闻里人相庆,始知为人情所患,有自改意。(《自新》)此二例为王能宪《世说新语研究》书中所举,意在说明《世说新语》不乏虚构成分。王能宪认为:“周仲智问病与周处斩蛟,作者不可能目睹其事,但都描写得十分细致、生动,活灵活现,如在目前。这样的细节描写,显然有作者的合理想象和创造成分。”[1]说此二例的细节描写有作者的合理想象和创造成分,当然是对的,但这并不是小说所要求的虚构,小说之为小说也不由这种虚构成分来决定。小说和人物传记的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作品中人物的虚构性,而非若干合理想象的成分。其实,不要说小说家,就是史家,也不可能完全目睹他所记载的史实。王能宪谓书中类似的虚构成分不在少数,这是必然的。因为《世说新语》所记,几乎都不是刘义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所以他当然免不了会用想象去弥补材料的不足。然而,又有哪一位史家不是这样做的呢?翻开二十四史,类似的例子可以说俯拾皆是,不胜枚举。显然,此类虚构成分的存在并不能成为将《世说新语》定为小说的依据。

另外,作为小说重要因素之一的情节,在《世说新语》中也颇为鲜见。小说本由故事发展而来,因此情节便成为小说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尽管在现代小说中有淡化情节的趋势,但就总体而言,情节仍被公认是小说的基本要素。而且,情节的复杂性、曲折性往往是小说具有引人入胜的魅力的关键之所在。而《世说新语》所记,除少数略有情节外,绝大多数皆无情节可言。上引周处斩蛟事算是略具情节之一例,再如:

褚公于章安令迁太尉记室参军,名字已显而位微,人未多识。公东出,乘估客船,送故吏数人投钱唐亭住。尔时吴兴沈充为县令,当送客过浙江。客出,客出,亭吏驱公移牛屋下。潮水至,沈令起彷徨,问:“牛屋下是何物人?”吏云:“昨有一伧父,来寄亭中,有尊贵客,权移之。”令有酒色,因遥问:“伧父欲食饼不?姓何等?可共语。”褚因举手答曰:“河南褚季野。”远近久承公名,令于是大遽,不敢移公,便于牛屋下修刺诣公。更宰杀为馔,具于公前;鞭挞亭吏,欲以谢惭。公与之酌宴,言色无异,状如不觉。令送公至界。(《雅量》)

韩寿美姿容,贾充辟以为掾。充每聚会,贾女于青巢中看,见寿,悦之,恒怀存想,发于吟咏。后婢往寿家,具述如此,并言女光丽。寿闻之心动,遂请婢潜修音问,及期往宿。寿矫捷绝人,逾墙而入,家中莫知。自是充觉女盛自拂拭,说畅有异于常。后会诸吏,闻寿有奇香之气——是外国所贡,一著人,则历月不歇——充计武帝唯赐已及陈骞,馀家无此香,疑寿与女通。而垣墙重密,门阁急峻,何由得尔?乃托言有盗,令人修墙。使反曰:“其余无异,唯东北角如有人迹。而墙高,非人所逾。”充乃取女左右婢考问,即以状对。充秘之,以女妻寿。(《惑溺》)

较之周处斩蛟事,此二则更近于小说。首先是情节相对完整,有一定的故事性,尤其第二则,已粗具唐传奇乃至宋元话本雏形;其次描写较为细腻,如第一则写沈兴对褚季野前倨而后恭,以及褚季野之宠辱不惊,笔简形具,不异小说家手笔;第三则是在记叙中突出人物个性,此点殊可注意,我们下文再作详论。不过,类似的情况在《世说新语》中并不多见,而且《世说新语》最为人称道者亦非此类。

相应地,《世说新语》的结构也不同于近代意义上的小说,就是说,不是沿着故事线索展开,遵循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模式。对《世说新语》的结构特征,我们可以从两个层面来认识:一是将全书作为一个整体,着眼于它按内容分类编排的网状结构。这种结构的叙述描写中心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某一类人,其结构方式则是围绕这一类人组织相关的故事群,再由若干类人的故事群缀合成书,从而具有一种分类世态百科全书的性质。《世说新语》作为一种文体所以对后世产生影响,以至仿作不绝,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二是就书中每一则记载而言,多为生活中某一场景、某一片断的叙写,不作纵向展开。或是一则传闻,或为一段对话,要言不烦,如绘画中之写意,虽略有情节而不求曲折,虽偶用描写而不为工笔。《世说新语》的艺术魅力,实得力于此种安排不少。有人认为,《世说新语》的文体特征,所谓“世说体”,就在于它这种按内容分类的结构方式,[2]这不错,但《世说新语》被视为志人小说的代表并非由于分类结构。从其效用来看,分类结构只是便于编排和检索的手段,而不能使《世说新语》更具文学性。这也说明为什么后世虽然仿作不少,却鲜有以小说见称者。事实上,如果说《世说新语》的成功多少与分类结构有关的话,那也只能从编撰者分类的指导思想方面去寻找原因。总之,《世说新语》的结构不类小说,这是没有疑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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