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燕山夜话

小编:

“新燕山夜话”之一:城南旧事

文化革命中批判三家村,知道邓拓吴晗廖沫沙搞了个“燕山夜话”,专门冲壳子,摆龙门阵。搜肠刮肚发现自己也有几个小故事。当然,如此野史看官不必认真。

第一个跟卢作孚有关。我在国内读研究生时一个老师讲了一个故事。卢作孚是民国时代的航运巨子,他的航运是怎样开始的呢? 与这位老师的父亲有关(以下简称师爷〕。

师爷是湖北人,年轻时吃洋饭。先在中学教英语,嫌钱少,跑到汉口英资轮船公司做翻译,顺便买办买办。后来,英国人做不下去了,所有的几条船要卖掉。师爷做中人,把船都卖给了卢作孚。从此,卢氏的航运事业一发如长江之水。

后来,卢作孚的民生公司对中华民族有重大贡献。1938年武汉保卫战时,卢作孚调集民生公司所有船只,采用”三段航行”,把十多万吨设备抢运入川,把二十万川军送上前线。此一中国航运奇迹被称为“中国的敦克尔克大撤退”。

卢氏买船后把师爷也雇了,师爷也发了。家里有钱,老师年轻时也红火过。不愁吃穿闹学运,当了成都高校召集人,把个官费留美耍脱了。解放后,教书之外还政协政协。

第二个故事与小说有关。读过小说“铁道游击队”的人,大概还记得大队长刘洪的通讯员小坡吧。无论是刘洪打汉奸,还是约会寡妇芳林嫂,小坡总是站岗放哨。后来这个小坡怎么样了呢?他随李井泉十八兵团从宝鸡取成都。夺取政权后,做了四川省级机关的一名处长,住在机关大院的”处长楼“。

这里要讲一下“处长楼”。“处长楼”住的都是处长或处长以上的干部。处长们是十八兵团的山东或山西人,而太太们大都是年轻的川妹子。进城后,处长们争先恐后地娶成都的女学生,当然,大部份是漂亮的地主女儿。有道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

五十年代,“处长楼”来了一些“小英莲”。中央专门下个文件,允许进城后再娶的老八路与元配“小英莲”离婚,叫作“下不为例”。这次算“小节”,再干算“作风”。

小坡是例外,一来刘洪没启蒙;二来人太小,没长醒;还没有“十八岁的哥哥呀约会小英莲”。进成都后娶妻生子,养了三个儿子,我跟他三儿子熟。我住工业厅大院,没事就流串到其它大院。

小坡三个儿子两个出事。三儿子在城里犯事挨批判。我那时为了成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正积极着呢。革命大院领导让我上台发言批判小三(革命大院是文革中的新鲜事物,咱院叫“向阳院”,大门口贴着一副对联:革命人干革命朝气蓬勃,向阳院向太阳春意盎然〕。

其实,我也是逢场作戏;上台几句口号上纲上线,下台又找小三下棋打牌。那年头不容易,小三爹妈进“干校”,一家三地生活,钱紧。儿子们偏拣那时发育,吃长饭。我是小三,也偷;饿极了,没钱。

十年后,我在大学教书,顺便在外面的电大捞俩小钱,碰见小三上电大,正在攀科技高峰呢。小三心眼实,党说干啥就干啥,除了饿极了的时候。他爹离休啦,不过还站岗,拿个小木棍做义务交通警呢。我没好问,那芳林嫂跟刘洪后来怎么啦?

第三个故事也跟小说有关。读过小说”红岩”的人知道有个李敬原,重庆地下党特委书记。许云峰在茶馆与李敬原接头时,叛徒甫志高带着特务来抓人。许云峰挺身而出,把敌人引过去,李敬原才死里逃生。

解放后,李敬原做了四川省计委付主任。李井泉做了西南王后(中共西南局书记〕,一手遮天,把重庆地下党活着的人全部压下去,很多人被定为叛徒。这事过去说是江青干的,瞎掰。所以,李敬原也没有爬上去。这不怪他,若是江竹筠,双枪老太婆活下来,照样算叛徒!那年头,能死才有晚节。

李敬原也不是真名。我经常看到老头,很孤单;客厅里一圈沙发没人坐,谁都怕沾上重庆地下党。他老婆做过成都市教育局长,算是他多年来唯一能讲上几句话的人。所以,老婆死时开追悼会,老头拿着手绢哭得像泪人一样。

其实,也是哭他自己;担惊受怕一辈子,还是没有好果吃。要是碰上斤斤计较,革命意志不坚定的人,投靠了甫志高,现在或许正跟一个女特务在台湾搞腐化堕落哩。我那时看电影,觉得国民党女特务又漂亮又解人意,真怕自己被国民党抓去,顶不住”美人计”,丧失革命气节。

第四个故事是关于四川省农机局长。他来机关大院串门,连计委主任也恭敬着。计委主任是付省级,犯不着向付厅级的农机局长哈腰。这个农机局长就是原志愿军司令邓华上将。

邓华出身书香门第,随红军起事,至国共大战,是东北野战军七纵司令。围锦州,打天津,挥师华南。做过叶剑英的副手接管广州。指挥十五兵团拿下海南岛。

韩战爆发,按毛泽东部署,以十五兵团为基础组建东北边防军十三兵团。邓华任司令,洪学智,韩先楚任副司令。十三兵团下辖三十八军,三十九军,四十军,四十二军,配三个炮兵师,三个高炮团,三个汽车团,一个坦克团,一个工兵团等。在志愿军司令彭德怀带领下,改成志愿军,首批入朝作战,邓华任志愿军副司令。

邓华兵团和宋时轮兵团东西呼应,一,二次战役痛宰美韩军。二次战役时,彭德怀诱敌深入,麦克阿瑟大军长驱,麦克阿瑟宣称:圣诞节前结束韩战。联合国军共二十万人,以美第八集团军,第十军为主力,从东西线向北推进。志愿军在感恩节前后围歼美军( 1950年11月25日起〕,歼美第二师,土耳其旅,韩军两个师;重创美二十五师和骑一师。收复三八线以北(除襄阳〕。

值得一提的是三十八军。军长梁兴初,外号“梁大牙”,打铁出身。英雄不怕出身低,梁氏是邓华手下一员猛将。二次战役时,宋时轮兵团西边撑住前来包抄的美军,邓华兵团包围美东路军,梁兴初几乎全歼美精锐骑一师。梁兴初出奇兵,深入敌后,炸断桥梁。电影“奇袭”即取材于此。三十八军一个团在敌后截断美军退路,与夺路而逃的美骑一师,土耳其旅殊死拼搏,全团壮烈。韩战美军二任司令李奇微后来称:这一仗美军从此斗志全丧。彭德怀发电报给三十八军:“三十八军万岁”。自此,三十八军被称为“万岁军”。三十八军装备精良,现驻守北京。

二次战役后,美军取守势。志愿军马不停蹄,发动三次战役。12月31日,三十一万志愿军突破美军二十万人防御,越过三八线。1月4日,邓华兵团占领汉城 。

彭德怀回国,陈赓接任志愿军司令;陈赓回国组建哈军工,邓华于一九五二年六月任志愿军司令,后来交给扬得志。韩战结束后,邓华受封上将,官拜副总参谋长,国防委员。五九年庐山会议后,随彭德怀倒台。之后,下放到四川做省农机局长,分管“四机”,即栽秧机,收割机,脱谷机和打米机。当然,这比彭德怀后院喂老母鸡要幸运得多。

文革期间受彭德怀连累,邓华被斗得“呼儿咳哟”。有趣的是:邓华手下的梁兴初中将文革中做了成都军区司令员;原十八军军长,西藏工委书记张国华中将做了四川省革委会主任;“两个钟匠管一个上匠”(上鞋子的叫上匠〕。我看到邓华时,其仍然是虎老雄风在。邓华死于一九八零年。

“新燕山夜话”之二:君子好逑

读了五月一期华夏文摘上的“新燕山夜话“,有人问有无续集,兄弟我再摆上一阵。

成年人在一起讲点男女故事是常有之事,男人们略为积极一些。君不见讲得好或得奖或流芳;近的有得九项奥斯卡大奖的“英伦情人”,远的有经典名著“罗密欧翻墙头”。咱随便聊聊,丰富新华侨业余文化生活。

文革中,峨嵋电影制片厂办一位男演员的学习班,这位仁兄演过很多黑白片中的解放军干部,有名。高鼻子,高喉结,很帅气。老兄被关在成都附近的郫县犀浦镇(毛主席一九五八年成都会议时视查过的地方〕。

就这样,外面的妇女们也没闲着,老把揉成纸团的情书往牛棚里砸。同志哥(妹〕,那是三十年前啊,放现在,大姐们还不一哄而上把这位给啃了吗?

你知道为什么办他的学习班吗?为他的“流氓作风”。当男演员的很容易跟女孩子有一腿,特别是那些愿为艺术而献身的。其实,这位是文艺界的“陈景润”,老实,没那事。传说冤在一句话上。

文革前峨影厂有一次开大会,请老演员表态带好新演员。这位上台说了:一定尽力,把下半生交给他带的新演员。大家听了当时觉得挺好。老兄的徒弟是个女生。

文革来了,群众一想不对,这小子要把他的“下半身”交给女演员,太可恶,太流氓!咱全厂上下反帝反修继续革命,全身都交给了人类解放,这小子还留下一截子谋私利。要这位认罪,老兄不干,最后自杀了。

人言可畏,圣贤难免。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入,过去正面宣传说是公而忘私。七十年代末,讨论修改婚姻法的离婚条款,有杂志说大禹三过家门不入是夫妻感情长期不和,大禹同志只是怕做“陈世美”不敢离婚。九十年代商品大潮中,有人撰文说大禹哥们承包水利工程发了,在外面包有“二奶”,就是十过家门也不入啦。

美国人也一样。大家还记得安娜•路易丝•斯特朗吧,美国记者。毛主席的“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著名宣言就是对她讲的。这位斯特朗(Anna Louise Strong)是华盛顿州的名人,华盛顿州博物馆有她的玉照。华盛顿大学毕业,做过现在的西雅图时报的记者,后来去延安。再后来去了苏联,让斯大林给关起来,后来放了。

这位回美后写了一本书,其中有称跟中共的某领导同志有超过“一般同志”的关系。这人被美共赶出门外,恐怕是想拉大旗做虎皮。咱们呢,不能听到“叫同志太沉重”(注一〕,就信以为真,即便是洋鸡叫。

去年回国,老同学相聚,忆起一件往事。读研究生时,要学一年的“资本论”。老师是教了一辈子“资本论”的,靠着它评上副教授,分了一套三。所以,特别认真,要大家字字吃透,有些警句要背熟。同学们大都是理工毕业改投经济学,不喜欢背。

一次期末考试,有道题要求引证“资本论”原文举例说明:有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创造使用价值但没有价值(想一下大学政治经济学〕,同学们全惨了,答不上。

成绩下来了,有一位考上了70分,大家纳闷,他怎么答上的呢?他用了一段马克思的原话:“奸夫和淫妇互相提供重大服务,有使用价值,但不创造价值”(注二〕。咱知道老马这一段,全班男生背地里合唱过,没敢写。那时都没结婚,有好奇心,容易记住这段。

那时,研究生男宿舍流行“法制周刊”,登的是“纺织女工巧斗色狼”。也许,女宿舍流行的是“特区妇女”,登的是“钢铁战士笑纳美人计”。不过,咱同学们那时可是正儿八经。七七级的女生,吃碗面条就算有“意思”,拉了手不娶过来,女孩子非寻死不可,东工就有女孩子来炸过男生宿舍。为了安全,学校大抓“陈世美”。

现在呢,听说“黄色娘子军”在南霸天的带领下,正跟“严打”部队在万泉河边展开反扫荡。九十年代的清华妹妹(吴清华或吴琼花〕,高唱着“向钱进,向钱进,哥哥的手头松,妹妹的情意生,古有潘金莲,献身西门庆,今有姐妹们,开放不要紧”(高亢地,王恨水重新填词〕。

名人也讲怪话。淮海战役时动员打黄维兵团,高级指挥员不站起来表态。黄维兵团是全机械化美式装备,不好打。邓小平急了,说“裤档里有卵子的站起来! “(注三〕。这种话生动,没有女干部在场,不流。典型的川东人,敢拼。

但高岗有一次在东北局高干会议上讲“小资产阶级狂热性就像鸡巴,动不动就翘起来”(注四〕。当着几百男女干部,太粗。

又想起前年和一位同学结伴回国,到社科院去拜访一位一面之交的女编辑,谈稿子。在门卫给挡住了,要填“会客登记表”。这位仁兄不乐意了,都九十年代了,还“炖什么鸡呀”。开个玩笑,在“与被访人关系”一栏填上“还没有发生关系”。老太太瞪了瞪他,干噎着。是呀,人还没见着呢。

其实,有些老积极也有童心。七四年我爱看联防民兵抓“坏蛋”。白天抓投机倒把时见不了几个民兵,天一黑全冒出来了。知道为啥?

咱辖区有一个“人民公园”,有一条小河流过,岸边垂柳丝丝,年轻人喜欢在那里谈对象。那时家家住房紧,去人民公园谈对象可以“胆子更大一些,步子更快一些”。老侦稽队员就是去抓违规行为,当然也想看,“封建一辈子,解放一阵子”。不能白看,得抓,不然派出所为什么按月补助八块钱九斤粮票。

其实,你说那时能敢干啥呢?不就是啃个嘴巴嘛,最多算父母陪同级镜头(PG13〕。

[注一]旅美某人有小说“叫父亲太沉重”,讲的是某总理与某女有染有了某小孩。

[注二]卡尔 马克思,“资本论”,第一集,上卷,人民出版社。

[注三]“淮海战役”,解放军出版社。

[注四]张正隆,“雪白血红”,解放军出版社。

“新燕山夜话”之三:关山难越

华夏文摘五月第四期登了“新燕山夜话”续集后,有太太的铁姐们告发了我,太太要我交出文章。太太说:“你怎么写这种格调庸俗的东西,编辑们也昏了头。你还敢用真名,我怎么好讲你是我的丈夫嘛。你现在是揭开铺盖打屁,臭在外面咯。”那是,自己也常常惭愧个人格调不高,每天还要吃饭拉屎。

太太又说:“学习人家,写点忧国忧民的文章嘛,大丈夫当扫除天下。”其实,我以前也想扫除天下,太太说从家里做起。扫了多年,连邻居都没扫到。

好,为了挽回印象,这次没故事,务虚,来点“人生,理想,前途”。

过去想为国家做点事,这样,也觉得自己不渺小。终日高谈阔论,也管用;至少,一个甜甜的女生当年就这样让我给蒙到手,做了压寨夫人。马克思说:无产阶级只有彻底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注〕胡耀邦倒后,很多人想出国,特别是八九年前后那段时间。俺盘算:无产阶级只有首先解放自己,才能最后解放全人类。

从到美国的第一年起,年年想回国。一是思乡,二是想被乡亲们温暖温暖:在美国被冷落太久了。太太说:“没有学生捧场,你也熬过这些年了,够难为你啦”。一直等到“三屁”到手,立马打票回国 (三屁即三P, Ph.D, Permanent Residence, Permanent Job〕。

可是,想到回家,给乡亲们吹什么呢?没有什么好讲的。是呀,能连打仨屁,你在美国生活如顺水行舟,无须苦求。象我,在研究机构里做事,饭碗差不多也是铁做的。想开心时,拿点国际政治泡泡美国的土博士。已经捞了一个小官,再往上爬是政治官;得跟着头儿,揣上支票,参加民主党筹款酒会;脑袋里努力搭配“主,谓,宾”,行动上积极靠拢主流社会,太费劲,事倍功半,不好干。

要嘛搞点草根政治;参加家长后援会;或篡夺华人董事会领导权(兄弟干了,夺权后中港台同胞当真靠我,把我家电话搞得叽叽直叫〕,或自立山头(兄弟也干了,整了个四川同乡分会,再选时咱被干掉,说是轮流坐庄〕;骆家辉州长的就职晚会也去啦,在那里热泪盈眶呢;脖子上套根红裤带,在州长官邸也混过亚裔领导“白吃会”;就剩没宣布竞选彩虹州议员了。太太说拜票麻烦,微笑太多搞不好弄个面部神经瘫痪,这路也不通了。

可是,又能干点什么呢?

“出国方知北京近,留学倍觉改革亲”。回国去!勾结官府,联络奸商,伙同刁民,趁改革潮流摸条大鱼。

不能啊,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再说未必得逞,国内的伙计们精着哩,咱手里攥着的文明棍不好使,唬不住人,别人也知道哈瑞森•福特,埃伦•格林斯潘和比尔•盖茨。有位在美同学,国际电话打了不少,一个子儿没捞着,只好忙着转长话公司,得点转线奖赏,叫“堤外损失堤内补”。没钱加没时间等于没门。

有关系也不行,我有个朋友挺厚道,北京人,跟原北京市长的儿子一小长大。去年回国,赶上那儿子跟爹一起倒霉,也只有他这美国回去的教授还敢去看小伙伴。回来讲,幸好几次回国没利用这关系,不然,搞上去也给弄砸了。

可是,什么不干,平淡并非初衷(当初就几句大话,蒙得老婆还在厨房里青春无悔哩〕。想到今后终生已定,求一己温饱,没球成就感!美国的生活对白领大陆客来讲,实在不是纽约成衣厂曹老板描述的那样心惊肉跳(“北京人在纽约”〕;也不像“曼哈顿的中国女人”说的那样,风景这边独好。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它乡之客”。身在异国,常有错托终身之感。虽然,老美待咱不错,可是,“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编戏要有悬念,人生要有不确定性,这样可以做梦。国内的很多事情就不确定,非让你激动不可。分房子,玩股票,炒房地产,开个小买卖,你要过五关,斩六将;真干成了,你就得有成就感。

工业革命是盘古王开天地第一次,国内机会多,事半功倍,你不定就上去了。

回去也不易,女儿带不走。教了她六年汉语,整个还是一个文盲。太太不让我单独回国,怕煮熟的鸭子又飞了;海枯石烂,天老地荒,怎么发誓也没用。各位兄弟姐妹们,拜托了,给俺打个主意。

注: 卡尔·马克思,“共产党宣言”,人民出版社。

“新燕山夜话”之四:谁持彩练当空舞

跟国内有书约,本来想收笔。这边兄弟们不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好,再来几下。

今年回国,一共跑了五个城市:深圳,海口,重庆,成都和北京。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从去年到今年,中国经济最火爆的是证卷市场。股市是重组生产要素的手段,对中国经济的发展功不可没。

有些人发了大财。股市中的小玩家们要靠运气和钻研,大玩家靠的是票子。钱多可以玩庄家,把一只股票抬上去。政府订了停板制度后,暴涨暴落被控制住了。

也可以存一大笔钱到银行,按平均中签率吃新股,这叫玩股票的“一级市场”。在负责发行某新股的银行有存款,你就有资格参加新股抽签。平均中签率是你存款量的百分之五到二十,贫困地区高一些。新股一上市,搞得好价格可在发行价上翻几倍,不济也可翻一倍,赔的几乎没有。

举个例。你提一个亿,往负责发行某新股的银行一存,按存款量获得平均中签率百分之十,新股上市后翻了一倍,你赚了一千万。你给银行二百万,把钱提走(不然的话,存款必须待在银行三个月〕。几天下来,你净赚八百万。若你是替别人炒,收利润的百分之十五,个人所得一百二十万,出资的企业得六百八十万,银行给职工创收二百万。别忘了,股票收益在中国不上所得税。跑勤点,一年下来多少钱?

这样的好事谁都想干。是的,可是谁会把大捆的票子交给你呢?你要有信誉和关系,才能找到能够,也愿意给你钱的人。你就是拿着渥尔顿〔Wharton at UP〕的MBA学位,加上华尔街的马路消息,没有国内多年的江湖行走和道行,没门。人家搞的是“山沟里面的马列主义”,谁买你“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还不如凭着当年熟悉的三步舞曲,给自己找到同志和兄弟,重头做起。

你也可以做国库卷的二级市场,金票也是大大的有。我在国内读经济研究生时的哥儿们,八十年代中期大都在人行总行和其它经济部门工作,陆续转入证卷市场。下海的同学们相互提携,全发啦,差别只在多少,大家不肯讲数目。

国内有句话,“炒过股票的男人,做过三陪的小姐”。什么意思呢?炒过股票,男人对挣钱更了解。做过三陪,女人对男人更了解。都掌握了自己的“终身”。

我有个同学,七八年时十四岁考上国内顶尖的数学系。读研究生时下棋跳舞,学位都不要。九二年在海南做房地产发了一下,让别人糊走了一亿。九五年我回国见面时,他在卧薪偿胆。后来蹲在上海炒股发了。这次见面,是春风得意今又是,换了人间。老兄握着卡楼维杆(Calloway),正在高尔夫球场上潇洒人生哩。

还有一个同学,指挥一个四十来亿的证卷公司,手下在全国有几十个营业部。干个营业部主任,合法收入就相当一位硅谷的程序员。到机场送我时,开的是九七年BMW。学金融,又是七七级七八级,那是独步江湖,尽领风骚。

房地产仍然是“寒冬腊月哟盼春风”。九二年被套住的弟兄们,现在还在喘气,房子卖不掉,银行的利息压得凶。这并不妨碍我一位九二年做房产发了的同班在落山鸡(Los Angeles)拍出九十六万美元现金买下一间“寒舍”。

国内买房子现在是好时候,但房产交易税一调节,倒手就没搞头了。房地产要翻起来,要允许房地产的投资性行为。要降低房地产交易税,让买卖有利可图。

赚了钱干什么?我有个学生开了个证卷公司,发了财又想读书,想读个博士,征求我的意见。我不认为每天有大钱赚,还能静心做学问。在美国,能看见几个香港人在读博士?许多大陆弟兄没生意可做,只好摆个科学样子。在美国工作几年的弟兄们,手中的学问可能就像有钱人家养的大老婆,只剩名份而已。当然,拿“终身教授”,涨工资,或摆架子时,你还得温柔地牵着“老大”的手。

中国书市是英雄辈出。“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不错,也是畅销书。还有“精神的田 园”。畅销书“心香泪酒祭吴宓”有点冲壳子。

陈寅恪是中国本世纪的四大国学大师之一,跟王国维是“排排坐,吃果果”。四九年后避乱去了中山大学。当年大跃进时,中科院长郭沫若的口号是:“就如我们今天在钢铁生产等方面十五年内超过英国一样,在史学研究方面,我们在不太长的时间内,就在资料的占有上也要超过陈寅恪。“(注〕。吴宓原是清华的名教授,五零年拒绝了哈佛的教职,去了现在重庆的西师。门下有王力(不是文革小组那位〕,钱钟书。

有些畅销书你读完会后悔,初级阶段的市场经济,作者的语言不极端,不煽情,就不好卖。国内的写书人于是放胆地干,不知道的也敢讲。数一数文章里的形容词最高级有多少,你就知到这哥们抽风到什么程度。

怪不得美国的书呆子们看了“中国可以说不”会大惊小怪,一阵猛批。其实,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哩。知道吗,这帮弟兄最近又干了一本畅销书“第四代人精神”,百来万人民币到手,你隔海骂他们乱写,用文明棍敲他们的脑袋,别人不睬你,还给你划出一条代沟来。

自从中国申办奥运失败,“银河号”事件,入关谈判受挫,国内精英们有点感到热脸贴到冷屁股,开始反省八十年代的崇美观,经济的成功又为此添了自信的动力。

然而,没有多少人会相信“中国可以说不”,为什么会畅销呢?情绪。你就是骂一声美国人的娘,一大帮中国男人也会跟进。只有书呆子才会问“你真跟这位美国大娘上过床吗?”

王小波的三部曲有卖,书店老板说不畅销。我安慰老板说,海外流行“小波热”,耐心一下,咱国内也能赶上来。

谈人生,理想,前途的书少了,讲故事的书多了,像在美国中文刊物上那样的吵架文学更没有市场。大家都想活得轻松一点,严肃深沉的东西没人读。人心不古,国内现在需要人生导师的人少了,我劝德育教授李燕杰同志移民美国算啦,咱这儿知音多一点。

香港回归是今年的大事。到深圳时正赶上回归前夕。朱熔基坐镇深圳,指挥“香港回归战”。就这一点看出,老朱是内定了总理“转正”。

公安,武警,重兵调集深圳。据说,便衣警察就有一万。走在街上,感到一双双警惕的眼睛,不由得像美蒋特务一样发虚。饭店不像往日的繁华,外地人少,不知是政府有“精神”,还是扫黄太厉害。

我有个同学,在香港新华社工作,平时周末回深圳家里。接到通知,从六月二十三号到七月十五号不能回家。也有人高兴,炒股票的,政府在回归前后全力护盘,股市长红。兴风作浪也不敢,据说,邓小平去世那天在股市上大笔抛盘的都被记录在案。为了几个钱,就想跟政府过招,天真了一点。看看香港的中外大亨们,谁不说俺“明天 会更好”。

[注]”郭沫若书信集“,下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新燕山夜话”之五:雄关漫道真如铁

今年回国,一天在海口市吃饭,满桌博士,谈起少年时的理想。我老实说:“最初想这一辈子能混上经常吃腊肉,三指厚的膘,一咬黄澄澄的油顺嘴角流下来,知足了”。想起我随时一付壮志未酬的样子,大伙全乐了。其实,冒充天生大英雄,是穿封档裤的小男生在初中女孩面前玩的把戏。我树这理想时是七十年代,大陆那时一个月供应一斤肉,五两油。

饿肚子真坏事。记得小时候,常跟我妈去一家串门。那家有三个女儿,一个赛一个,三朵金花。老三是花冠,跟我同班。去她家时,我小眼珠溜溜直转,那时没发育,不是看上小姐们啦,而是看上水果了。

她家天天吃水果,四川稀奇的荔枝,香蕉,樱桃。咱大院手头松的主有,南下的老红军,留美回来的老总们,赎买的资方代理人。吃水果也不过是当地出什么吃什么,普及型的,而且是隔三岔五干一下。她家天天吃,什么贵买什么。

后来才知道,女主人的老爹是川军名将范绍曾。老范也是民国时期政商两界闻人。为人很四海,有国民政府的“杜月笙”之称。抗战时期送房子,汽车给落魄官人杨虎。行政院长孔祥熙也住在重庆范庄。传说娶了半打多太太的老范跟孔二小姐还有一腿。大陆政权易手时,老范起义做了河南省体育委员会付主任。

二十五年后,一个从小长大的邻居加同学又做了我的美国邻居。大家老得都已结了婚。他问我记得周馨吗(跟我同班的范家外孙女〕。我那能不记得哩,不因为贪嘴误终身,咱近水楼台早得月了。

那时,城里人再穷,政府每月还供应二十六斤半粮食(商品粮)。乡下日子更难了。这有几个传说,说出了当时农民的梦想。

七二年生产队开会,批判林彪叛党叛国的罪行。一个社员义愤填膺地站起来发言:“狗日的林彪,全家都吃商品粮,还要反对毛主席”。

吃商品粮是农民弟兄的终生追求,真干上了,那是夜夜做梦都会笑。

七六年,毛主席去世了,社员们开会缅怀毛主席。一位老大爷深情地讲:“甭难过,俺毛主席一辈子也值哩,俺主席每天早起吃油条豆浆,裤兜里还装着花生米,想吃几颗就掏几颗”。

倒是,那时天天能搞上花生米的农民有几个?

六九年,中共的九大召开,社员们欢庆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一位贫下中农满怀激情地说:“南京长江大桥造得真好,没有百把元钱拿不下来”。

如果你成年从鸡屁股里掏盐巴钱,听这话也是振奋。

你别以为我这是讲过去农村的笑话。有个真事。海南现在不算落后吧?有些农村人还不知鸡有几种吃法;小公鸡补阳(肾虚时〕,母鸡补阴(坐月子时〕,阉鸡补嘴馋(肉肥嫩〕。而且当地农村人还没有词汇表达这几种鸡,为了迎合大陆人口味,卖鸡分类。于是海南鸡场门口的黑板上写了:鸡青年,每斤五元五;鸡妇女,每斤六元正;鸡太监,每斤六元五。

幸好,大陆人不专吃老公鸡,不然,还有卖“鸡离休”哩。

现在日子好过了,可往山里走一走,农民未必顿顿吃干饭。搞改革或是闹民运,得把农民工人放心上,民生第一。

就在城里,下岗工人也是艰难渡日。我在成都时,有一天碰到下岗工人游行,中午时分把东门大桥堵住了。成都市本规定职工最低月收入为 120元。钱从什么地方来?企业没效益,国家没拨款,银行不能老贷款发工资,那是无底洞呀。

所以,几个月开不出工资并不鲜见。越是国营企业集中的地方,下岗工人越多。

我有个朋友,在上海开了个生物药品中试基地。告诉我他雇了一个下岗的纺织女工,曾是全国三八红旗手。“劳动态度真好!”,他说。

纺织工业大关厂,全国劳模也没救。“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包不定三陪小姐里有劳模呢。形势可比人强呢。

据官方报道,国营企事业单位已有五百三十四万下岗工人,百分之七十是初中或以下文化程度,百分之七十四是二十五到四十四岁。离退休还早,换个工作文化太低没人要。

国家经济上总的是好了,可地区发展快慢不一,几处阴是几处晴。

个人钱包包是胀起来了,可收入分配差别太大,几家欢喜几家愁。

中共十五大基调是深入政经改革,要进一步改造国营企业,中国要发展只能如此。会有更多的职工下岗。怎么样减少改革中的痛苦,防止反弹引起社会倒退,是时候了。

世界银行开始帮助中国建立再就业训练学校,恐怕是杯水车薪,难解燃眉。

改革十几年,要企业面对市场。还没有一个为市场经济下企业服务的政府,政府要抓下岗工人再就业服务,公费医疗改革,失业和退休金统筹。首先管企业管不了的 ,这就是政府。

政府的职能改革是时候了。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又有:

最近读到一个新闻,全国的理论家在开会讨论,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二十四章里说的“重建个人所有制”是否暗示劳动者个人所有制。如果是,目前的所有制改革就有了依据。报载,与会者还声称这是“哥德巴赫猜想”。

哎唷唷,吃货!老子这些活着的中国人都不知道对错,缠着一个一百多年前的洋祖宗有个屁用。

“新燕山夜话”之六:花开自有老总来

太太说,我写的东西总让她想起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我讲给她听的。

我小时候不学习,大院有几个娃娃爱读书,我妈老拿他们来比我。一天,我约了几个跟我一样的货色。天擦黑,一人揣了一个石头,来到学习最认真的那家的窗下,那厮正在灯下孜孜不倦。数一,二,三,坏蛋们一齐把石头砸进去。

这夜话就像当年的石头,你要挨了砸,不定就耽搁你挣GPA或银子啦。

今天再砸一下,兄弟我也歇一歇。知道吗,我砸过一个邻居现在做了我的美国邻居,在一个单位工作,两家经常一起在奥林匹克国家公园里野营拉练哩。

一位现在还有名的女作家,八十年代初期一个文学杂志上讲了一个故事。一天,一个男文学青年来找她,俩人在宿舍里单独谈了短短几句话,单位的群众就说她有了不正当关系。她在故事里讲:“这么短,脱裤子的时间也不够呀”。事情发生在冬天。

单调的生活往往给人不单调的想象。为了不内疚(guilty),安在别人的头上,可以正大光明地挂在自己的嘴上。

现在谁想在国内再这么干,别人拿你当精神分裂症。反而,国内的朋友常不相信我们在美国会规规矩矩。想象中的美国女孩子就像国内满街的易拉罐,弯腰即可拾一个。你说你没动机,别人当你不讲真话。再说你也不能伪装成柳下惠,显得别人是登徒子。

其实,银子累人,我们这些美国乡巴佬,能干啥坏事?大多数留美群众,除了看看电视,主要业余活动就是吃吃蔬菜和肉类,抽空和老婆发生一下“超过同志的关系 ”。

国内是夜总会,按摩院,发廊,百花齐放。一入夜,各色夜总会是灯红酒绿,娇客满座,女孩子漂亮得让你心跳。只要哥哥你上得台面,舍得钱财,妹妹是爱你没商量。

听说深圳的三陪小姐每年汇出几亿元人民币。一个中等夜总会的小姐每年可挣到十万元。来自农村的小姐们,汇回家的钱变成了“扶贫资金”,用来盖房子,开个小买卖。若这笔钱由政府以税收名头从发财人手里拿过来,作为专项“扶贫资金”,经过层层机关,有几个钱能到得了农民手里?且不说这税本来就收不上来。

所以,到夜总会的老总们也算是为贫困山区做贡献。没有税制的调节,收入也流向穷人,钱在那里边际效用高。三陪小姐代替了税吏。只是委屈了农村的女孩子,不得不厕身青楼。没听唱吗,“我拿青春赌明天”。看看东南亚国家的发展史,早些时候日本卖笑女不是打遍亚州无敌手吗?

国内流行称“老总”,意思是“总经理”。可老让我想起黑白电影片里,穷人老大娘求国民党逃兵:“老总呀,求您高抬贵手,把俺闺女放下吧”。

有个段子。一位领导去视察贫困地区。走进一家脱贫户,一个老头在家。领导同志问:“家里好吗”?老头说:“好过。俺娃帮家”。领导同志一听来劲了:“儿女几个,干啥哩”?老头一抹胡子:“俩。大娃在县城做小工,一月搞回五十块钱;闺女在深圳卖银,一月能捎回二百块哩”(老头听村里人讲他闺女在深圳**〕。

做先生的在外面依红偎翠,夜夜笙歌,做太太的未必就深闺锁怨,说不定“一枝红杏出墙来”。听说,海口有一个夜总会,来客都是金妆玉裹的富姐儿,“三陪”皆为貌似潘安的牛郎生。有一个段子。

俩哥们晚上喝醉了,再见以后各回自家。第二天一早,一个哥们打电话来了,说:“兄弟,不好啦”,这位问:“出啥事啦”?

“我早起时,发现一个女人睡在身边,我顺手放了八百块钱。糊涂啦,那女的就是我老婆。这下她全知道啦”。

“你还好啦,我更糟啦。我老婆喝多了,早上有人敲门,她让我赶紧躲起来,这下我全知道了”。

岁月在女人脸上刻下的是衰老,在男人脸上添上的是成熟。做太太的就怕中年老公遇红颜知己。国内大学七七,七八级的老姐们也打扮起来了,眉毛修得像柳叶一样,朱唇轻启,碎玉含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比咱这儿的大嫂们讲究多了。

当年,头扎橡筋绳,身披羽绒服,太太们雄纠纠,气昂昂,跨过太平洋。协助先生在美国打下一片天地,多少年里里外外,任劳任怨。

日子好过了,有些人仍然是朴素本色不改。就像延安时期的长征女干部,随便抹一把,爱不爱随你。我在加州圣地牙哥住时,很好的社区里看见一位身着府青色“的确凉”的大嫂用普通话吆喝孩子呢。赶明儿拍新长征时期的历史片,来咱这儿不用化妆还省服装钱。

大妹子耶,咱不能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要继续革命不停步。也许,你是为了节约每一个铜板。甭犯傻,你这是“吃力不讨好”,让老公轻看你的美色。你离女人味有多远,你离男人就有多远。

其实,搞学者比搞学问要难得多。撑饱了的学者难摆弄。因此,除了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外,女到中年,要提高警惕,保卫婚姻,你还得打叠精神。到“维多利亚秘密”(注〕去刷刷卡,找回青春的感觉来。老公不高兴?叫他也买。老套着狗屎黄灯芯绒打的假武警服瞎咋呼,把谁给唬得住?再说,也该收拾收拾这只铁公鸡啦。

注: Victoria's Secret 是女内衣的专卖店。

“新燕山夜话”之七:再回首往事如梦

本来想谢幕,禁不住票友喝彩,骨头一轻,加唱一曲,“再回首,往事如梦…”。

列位看官,这夜话是川味的麻辣菜,不习惯的换家甜食店。兄弟我喜欢调侃自己和革命群众,但不针对哪个人。带点幽默感和自信,和一杯清茶,开读。

秋风金菊,是一年中最爱回忆的季节。二十年前的秋天,一件事改变了我,也改变了许多人。二十年前,才摆脱文革恶梦的共和国恢复了高考。记得一位大学同学讲,七七年高考时他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考上了叫“邓小平万岁”,考不上喊“打倒四人帮”。

这话发自很多七七级学子当时的内心。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世界潮流,浩浩荡荡,改革开放已是大势所趋,领导人当然是“识时务者为 俊杰”。

考试上大学好像是天经地义。非也。一九六八年七月二十二日,上海机床厂开门办学的“一声炮响”,给中国大地送来了毛主席的“七二一”指示。毛主席说:“大学还是要办的,……教育要革命,要无产阶级政治挂帅,要从有实践经验的工人农民中间选拔学生,……”。

上大学靠什么?毛泽东说靠实践经验。什么是实践经验?社员李金凤同志把手一举,是两掌老茧。

其实,“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就是靠关系。南京大学的钟志民慷慨退学,抗议其父开后门。辽宁的张铁生愤然交“白卷”,不让考试再现。中共中央还为上大学开后门发了个文件。那时“老九”不值钱,可有办法的青年人还是想上大学。对知识的追求,或脱离农村劳动。别忘了,学历是男人最好的化妆品,如果想招摇过市的话。

七七年邓小平主管教育,决定当年恢复高考。由于秋季已到,考试安排在冬季,七七级推迟在七八年春季入学。

中央文件一发,那真是“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大约在十月,人人都激动起来了。从文革前高六六级到七七年应届高中毕业生,整整十一届精英,要当场分出高低,定下名份。和平时期打江山,高考是万里征途第一关。

据报道,四川省有二百万秀才在准备,虽然,最后只有六十万人上了场。当年大学在四川省只有一万多录取名额。四川如此,全国同样。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无疑,这是四川,也是共和国历史上人数最多的一次高考。

那时,城里的年轻人,胳膊下大都夹住一本四川省中学统编教材。不管是真考还是假考,你得手持知识以示上进。

我有个工人朋友,不识几个字,平时老找我给他写恋爱信(我抄点“马克思燕妮书信集”〕。一天,老兄夹着一本“战地新歌”来找我写信,问他带书干啥,说是女朋友叫带的。女朋友讲:“厂子里很多人带书,人人脸上透出兴奋,准有好事。咱也闹上一本”。

我只念过一年中学,那时走路也作沉思状。其实,兄弟我也是读书人家出身,文革突起,家道中落,混迹于织席贩篓之辈。耐心几年,既无所谓公子落难小姐赠金,更无后花园以身相许。怒发冲冠,奋起高考,几分为江山,几分为红颜?

离考试只有俩月,我把中学教材拿来一阵猛背。我有一个朋友。跟我一样没文化,看见我背到sin和cos(念:赛银,可赛银〕,佩服得直流口水。是呀,那年头,能干上赛银和可赛银,我在自己那帮兄弟伙中是第一份。这位老兄八三年去了法国读博士,做过几年留法联谊会主席。现在日内瓦工作。去年专程来美国我家对酒当歌,重温过去的好时光。

有位高邻,熟读三几代(三角几何代数〕,大家都认为他笃定上大学,他花了很多精神来考虑去北大还是清华。考试前一天,我正逮着几何定理一阵猛背,他来了,问我:“知道什么叫虚数吗”?我摇摇头,说:“还没干到”。他同情地拍拍我的肩膀,说:“瞎猫抓耗子,考中专碰碰运气吧”。我问他准备得怎么样?他说以后到清华找他去。

很多邻居也说我中国低,没戏。我就把第一志愿填成无线电中专,第二志愿高师班的。七七年,七个志愿中你可以填一个中专。什么学校俺不在乎,俺就是想念书,跟识文抓字的文化人打堆。

最可恨的是,七七年四川所有考生必须填三个省外大学,省外大学尽是重点院校,这不是成心让俺进不了学堂吗?俺想用仨省外大学换俩省内中专,招办不让,说这不是自由市场上粮票换鸡蛋。

后来老天开恩,让省外大学先选人,东工是我填的省外大学第一志愿,兄弟我进了东工。很多邻居又说我脑瓜灵,有戏。那位熟读三几代的高邻后来只读了电大。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

小时候,我住的大院里有一帮好打架的娃娃。成天凑在一起学个拳腿,好揍人。跟着江湖骗子学了一点花拳绣腿,还买了弹力护腕,染成天蓝色,提点虚劲。一群小太保专欺进城农民,干些喝了大碗茶不给钱的勾当。也玩鸽子。

一天大早,小太保们来到成都会府卖鸽子。正卖着,一个农民挑着玉米经过,把这位兄弟的鸽笼碰倒了。什么也没碰坏。

这位兄弟把眼一横,“干什么”!农民吓得直打罗嗦,“我给你扶起来,行吗”?“ 不行”!“那我赔你行吗”?“不行”!“那你哥子要啥子”?

这位兄弟把上衣一脱,说:“老子要整你的肉”!随即摆下一套起势,腰间系着一根红色打带,天蓝色的护腕在太阳下特别耀眼。记得那一招叫“白鹤亮翅”,故意敞开红门〔注〕,兵行险着,是诱敌深入的意思。那农民没见过,吓傻了,没动。

刷!这位兄弟又换了一招。摆的是“手挥琵笆”,单等对方前来喂招,然后一个“顺手牵羊”,转下来是“黑虎掏心”。真碰上了,你得伤筋动骨。胆小的群众开始溜啦,农民还是没看懂,没动,脑袋出汗。农村干活人皮糙肉厚,不怕打就怕吓。

刷!刷!刷!这位兄弟一招接着一招地换,招招后发制人,路路暗藏杀机。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有搞到农民身上。农民急了,本想赶快挨完打,卖了玉米还得回去出工,农民说:“老子不懂你这一套”!抬起一脚,把这个兄弟当场踢倒。这位武林高手从地上爬起来,提起笼子撒腿就跑了。

干事情,你得拿本事,跟你的学历和户口所在地没关系。打那,看见玩花拳绣腿的,说大话使小钱的,我就躲得远远的,没功夫跟这帮人穷耗。

我能有今天,全靠考试制度。但是,考试也漏掉了许多聪明人。以考试为中心的教育体制更是害人不浅。一个懂了的东西反复做几百道题,浪费光阴。这样培养的学生,有多大创造性?况且,孩子们都没有了童年。报载,台湾已经开始改革联考制度。

二十年过去了,七七年那段时光一想起就让人激动。一入侯门深似海,当年哪知道后来大大小小的考试这么多,身经百战,过关斩将。到如今,把个理工文科都拍遍,只剩衣带宽。但是,如果可以重来,我还是要拿起笔来作刀枪,再把考场当战场。

再回首,我心依旧。

注:红门,人的下腹部;敞开红门,武林之大忌。

“新燕山夜话”之八:海风你轻轻地吹

小时候,读了一些关于大海的文章,开始向往大海。看了电影“海霞”,心想能去帮渔家姑娘织织网该多好呀。

我长在四川,远离大海,真希望能有一天住在大海边上。在落日的余晖中,坐在自家的阳台上,眺望大海,一杯清酒在手,红袖侍墨,欣然命笔。

终于,住在了加州圣地亚哥市的北面海边。以后就跟大海结缘了。

圣地亚哥是个帆船(sailing)的好地方,有“美州杯”帆船比赛,是世界级的。我也跟别人去帆过船。开始时张蓬调向一阵大忙,鼓风后船行很快。风调帆顺后,大家就斟上一杯,迎面海风习习,放眼帆船点点,禁不住心旷神饴。平时的辛苦工作,此刻感到也值了。

圣地亚哥是太平洋舰队总部所在地。每当帆船经过一座座高山似的大军舰时,我就为这些大家伙还能动感到吃惊。人类怎么就这么伟大,搞了不少东西来自己揍自己。

我也去La Jolla附近的一个海滩去玩水。我不会冲浪,浪大时游泳很难,所以只是划浪。伏身在一个划浪板上,让浪潮把我送回海边。经常一个大浪把我盖在水下,一会儿又从水下冒出头来。煞是好玩。回头看到那些冲浪人风口浪尖,随波逐流,想他们一定是感觉好极了。

后来,我搬到西北地区的常青之州去,住在太平洋一个绿树葱葱的海湾里。这里靠北,海水温度低,适合于贝类动物生长,于是,我体会到大海的又一乐趣,捞海。

花五块钱买一张许可证,一年四季都可以捕捞贝类海鲜。秋冬天可以网蟹,春夏天可以拾贝。比起店里卖的那些货来,会吃的人知道,好一个“鲜”了得。

捡牡蛎是最简单的了。牡蛎又叫蚝。记得第一次去捡牡蛎,在奥林匹克国家公园旁的一段海滩边,那里的牡蛎多。到达时潮水已经退到底了,满滩的牡蛎。一弯腰就捡一个,一个一个往桶里装,一会儿就捡了一桶,潮水涨起来就不这么好捡了。州法规定牡蛎壳不能带走,便于牡蛎再生。我们得撬开牡蛎壳,就地取肉。

牡蛎壳长得不规则,不好撬开。我们用起子和小钉锤耐心干。两家人一起做,有人拾贝,有人取肉。两个小时下来,也有四五磅蚝肉。看见有人取出生蚝就吃,我们不敢随和。其实,生蚝蘸番茄酱,加一点柠檬汁蛮好吃的。

然后,在海边公园架起野炊炉。取一半蚝肉,一个一个裹上鸡蛋面粉,炸得黄黄的。撒上盐,挤点柠檬汁在上面。面对大海,就着白葡萄酒,一口一个,那感受能说得出来吗?

剩下的一半蚝肉,放到油锅里一跑,放上姜葱盐,加水加蔬菜。好一锅鲜汤。老广男人爱吃蚝,说是大补,吃多了男的坐不住。你不能当真,那天我装了一肚子的蚝,也没有多看女孩子两眼。

网蟹要轻松多了。带上几个网,去停小船的码头边下网,你也可以租到网。花两块钱买几条臭鱼作诱饵,一个网上拴一条,就可以下网了。

螃蟹闻到臭鱼味,会激动地爬进网来。但是你老兄不能太激动,网拉早了,全是小螃蟹。一般来讲,小螃蟹头脑简单腿脚利索会先到。也许,吃着没危险了,才去报告上级,这时干部们就大摇大摆地赴宴来了。州法规定肩宽不到六英寸的螃蟹不能拿走,也不能抓走妇女们,每次每人不得带走八个以上。

我每次下四个网,大约半小时起一次网。不一定每次都有合格的螃蟹,涨潮时容易抓到大的。一个大螃蟹有一磅多重,八个也是不老少。

起网之间,逗逗海鸥,看看小说,难得偷一日浮生。很多人也身著泳衣,晒晒太阳。欢声不断的观光轮在海湾里游弋,远处水天一色,有巨轮驶过。

海蟹一蒸,蟹肉蘸上姜醋酱油,又嫩又鲜。有个朋友来美国比赛围棋,我约了他去网蟹,回来说玩得真放松。

南加州的海水温度高,不产这些东西。真有,加州那么多人,每人也摊不了几只。游山玩水,还是人少好。

“新燕山夜话”之九:今日长缨在手

最近,民主党的华盛顿州州长骆家辉(Gary Locke)访问中国,这位美国的华裔政治家再度成为媒体的注意点,大家显然关心他的一举一动。那么,他的政治前途如何呢?

2000年跨世纪的美国总统选举的鼓点已经敲响,谁能成为新世纪的开门总统?现在,民主党竞选下届总统的热门人选是现任副总统戈尔和众院民主党领袖理查德·格法特(Richard Gephardt)。那么,谁是中意的副总统候选人呢?

民主党的大老们开始谈到骆家辉出选副总统。民主党各州党主席开始“引诱” (angling for)骆家辉下水。这一切并非空穴来风。

以克林顿,戈尔为代表的“新民主党”(New Democrat )气贯长虹,已经主导了民主党大势。若能请出新生代的骆家辉搭挡,跨世纪的美国总统大选中新民主党就会更上层楼,胜算有加。

首先,如果骆家辉获党内副总统候选人提名参加总统大选决赛,这将是美国历史上两党第一次有少数族裔的总统提名人。进入二十一世纪的美国政治,正在呼唤着一位少数族裔的总统或副总统。

骆氏的参选,也将给民主党带来地理上的平衡,骆氏所在的美国西北地区被总统大选冷落太久。面对蒸蒸日上的亚州,拥有微软,英特尔和波音的西北地区代表着美国工业的未来,在决定二十一世纪开门红的总统大选中,美国的未来是不该被继续冷落的。

骆家辉是占了天时和地利。

更重要的是,骆家辉也尽享人和。做为美国大陆的第一位亚裔州长,骆氏得到国内外媒体的欢呼。美国国内媒体对骆家辉是赞声不绝。华盛顿邮报(Wahington Post)称他是“懂得怎样跨过政党歧见把问题解决的高手”。笔者认为这正是骆氏的长处。

民主党的骆家辉在当选为华州州长后,与共和党占优势的州议会合作得很好。他长袖善舞,预算方案得到两党认同,使历来为议会与政府争斗焦点的预算方案顺利通过。骆氏决不是放弃原则以求妥协。反而,骆氏在敏感问题上坚持己见,如增加教育经费,打击犯罪,保护环境和少数族裔的权益。

他强制州各级政府裁员百分之五,此举得到共和党激赏,也没有引起雇员工会的反对。他给州雇员提薪百分之三。他把节省下来的钱用到他的施政重点,如教育。在不增加总预算的前提下,实现了加大重点投资。

在联邦政府取消合法移民的部份福利后。他宣布华盛顿州将用自己的钱来弥补联邦取消的福利资助。在白人中产阶级占绝大多数的华州,这样做道义感高于选民诉求。他否决了议会通过的“同性恋结婚为非法”的提案,顶住了传统价值集团的压力 。

他绵里藏针,共和党对手也敬畏他三分。自他上台以后,华州政通人和。对手共和党主持的一项民意调查表明,百分之六十二的选民支持他,比他当选时的压倒多数百分之六十还高。

华盛顿邮报这样说道:“谦虚,勤奋,节俭和沉着,他代表了亚洲价值观的持久性。他的成功再次彰显贤者治国”。

中产阶级,无论是在欧州还是美国,经济好时支持左派,经济不好时倒向右派。左派让吃饱了的中产阶级更有人道和理想,右派会通过减税,削减福利和政府开支,把实惠装进中产阶级的荷包。成功的政治家往往是“形左实右”,满足中产阶级们在精神和经济上的需要。远的有前法国总统密特朗,近的有美国总统克林顿。

骆家辉高举自由大旗,但在预算上采取温和主义。他提出的预算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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