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小编:

李文祥 1987年阴历2月12是我父亲73岁生日,这天,家里人和出门闺女、女婿都要登门祝寿。与往年不同的是,结婚不久的长孙、孙媳妇大老远也从县城赶来;并带着大鱼大肉、好烟好酒和多种稀罕小吃,把本来就很丰盛的饭桌摞得像小山。父亲看在眼里,喜在眉梢,格外兴奋。大半响午,父亲就张罗着要大家入席,自己带头坐在餐桌的正中央。

父亲是个很本份的普通农民,一辈子勤俭持家,惟有一点嗜好是吸点烟,喝点酒。上了年岁家境条件稍好时,便扔掉旱烟袋,换抽低档纸烟,每晚要喝上一杯小酒。寿宴上备的是茅台酒,兴奋之余,父亲多喝了几口,忽然间感到身体不适,就提前退席休息去了。众人刚散,父亲心脏病发作。急病乱投医,儿女们将村里的医生都请来,把家里的好药递上,又是拍胸又是捶背,均不见好转。亲人们急得团团转,眼看人就不行了……

我在北京接到“父重病,速回”的电报后,转身就乘车往回赶,到家时,父亲已断气一昼夜又一白天。没等我仔细看看父亲的容颜,就悲伤的昏倒了过去。悲痛之余,留下诸多感慨与遗憾……

在全社会大力倡导传统优秀文化,弘扬良好道德风尚的今天,勾引起我对父亲的许多美好回忆和怀念之情。我想,把它整理成文,对子孙后代,对社会都会有裨益的。

父亲出生贫寒,很早就跟人闯关东、跑周边,学徒、打工,挣钱吃饭,赚钱养家糊口。有一年冬天,父亲跟着爷爷步行到了河北藁城县城,在城边的破庙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走街串巷叫卖(卖花椒)了。两人约定待太阳落山一竹竿子高时,就在这分手的地方碰面,一人往东去,一人朝西转。父亲叫卖了一天,嗓子都喊破了,也没卖出多少货。傍晚,天突然黑下来,阴沉沉的开始飘洒雪花。此时,父亲又急又饥又渴又冻,也看不着太阳是否快要落山,便急匆匆地朝着约定碰面的地方走去。

父亲站在那地方等来等去,怎么也等不来爷爷。实在等不急了,就沿着爷爷分手时走的方向找去,转了一大圈,还是看不到爷爷的踪影。其实,父亲刚离开约定会面的那个地方,爷爷就从另一方向赶来。爷爷站在那里等了好久,急得东张西望,逢人就问是否见到一个卖花椒的外乡人?都说只是上午见过。天越来越黑,雪越下越大,爷爷又急又担心,就起身朝着父亲早上分手时走的方向去找。两人围着县城大街小巷,你找我,我找你,一直转到大半夜才算碰到一起。一见面,父亲抱头痛哭,相互埋怨了一阵子后,便朝着破庙走去。谁知,庙里早被人占了,父子俩只好在庙门前坐躺着熬过漫长的一夜。那年父亲9岁。

父亲年轻时也算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他一辈子喜欢看古装戏,听评剧(唐山乐子)更是着迷;能大段大段背诵许多戏剧段落,有的名段能倒背如流,自己却从不学唱一句。父亲凭着惊人的记忆,学着会说很多民间故事,古今传说。什么狸猫换太子是怎么回事;詹天佑设计、修建盘山铁路的原理及来龙去脉,讲起来头头是道,娓婉动听。说起李自成逼进紫禁城,崇祯皇帝为何吊死在煤山那段历史,则津津乐道。谈到北京故宫三大殿的建筑风格、各自的特点、用途,皇帝和宫里人怎样如厕以及在建设中发生的一个个故事,更是如数家珍,生龙活现。不夸张地说,从开国皇帝到八国联军围攻北京城、太后出逃,历朝历代的神奇故事、民间传说,很多他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连四大名著里的精彩故事、生动情节和它的人物形象,也能大段大段叙述、评说。

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在东北某火车站那天,父亲正乘坐着火车前往黑龙江送货,被滞留在奉天(今沈阳),为了赶路,只好挑着货担绕小道步行。一路阻拦、盘问,一路艰辛、惊吓,然而,一路见闻,一路意外收获。父亲把热议中张作霖被炸的前因后果的若干个版本,加工、整理成一套完整的故事,说给同乡、熟人听;以后在生产队劳动之余,还常常讲给年轻人听。讲得形象、逼真,像他亲临现场、目睹过似的。前些时候,我看到一位外国人撰写的张学良回忆录,书中有一段写的和我父亲说的一模一样,甚至父亲说得比书里写得还精彩、生动。

打解放后,父亲就再没出远门,凭着一身力气和一手好农活,一心在家里辛勤劳作,养儿育女,发家致富。

父亲弟兄四个,排行老大,天生骨子里就有当家作主、处处为师为大的责任与意识。父亲这一辈兄弟、妯娌们没红过脸,一大家人团结、和睦的在三乡五里是出了名的。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后,父辈弟兄四家大小一二十口,在一个锅里吃饭生活了好多年。直到人口越来越多,孩子们饭量越来越大,一个锅灶做饭实在难以承受与运转,才被迫分家。分家时,不抓阄儿,不讲价,兄弟、妯娌们坐在一起,一合计,谁住的房、谁用的家具归谁,锅碗瓢盆大体一分,农具同使用,共维护,这么一说就算分了家。不仅没闹意见,而且大人小孩都是相互牵让,不肯另起炉灶。这样的好局面,原因的确很多,但作为老大的父亲确实在中间起到了关键作用。

1963 年我们那里闹水灾,天上像戳了个洞一样,倾盆大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多天,房倒屋塌。我有个远房守寡的大娘,带着几岁的男孩住在一座土坯屋里;四叔在外地工作,婶子和几个年幼的孩子住的房子年久失修。两处房子都在滂沱大雨中,摇摇欲坠。父亲白天赤着脚、泡在水里,在大娘房前屋后垒砖、砌墙,改水道;夜间披着破旧的雨衣,到四婶的房屋四周看护,一直坚持到天开云散雨停。一天夜里,狂风伴着暴雨下个不停,父亲在婶子的房后整整守护了一个通宵。事后,婶子才知道,感动得哭了一场。

俗话说:一滴水见太阳。父亲的这些所作所为,即生活中的点滴亮点,不正是折射出他那宽厚的胸怀、高尚的美德吗?我想,这与父亲的性格和做人处世的行为准则,有关联。

父亲老实忠厚,心地善良,还是个热心肠。一次,他在地里干了大半天活,累得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往回走。好不容易挪到村口,刚要坐下歇歇,扭头一看,一家盖新房的正准备上大梁,又粗又长的大梁,两个小伙子怎么也扛不到肩上。父亲快七十岁的人了,也不顾严重的冠心病,主动上前帮忙,抓住大梁的一头,弯腰就往起抬。一咬牙,猛地一使劲,大梁抬起来了,他却突然被猛烈的胸痛击倒,蹲在地上疼得久久不能站起来。

父亲遇事、做事总是先想到别人的难处、好处(利益),其次才是自己。他常说的一句话是:吃亏是福,吃小亏占大便宜。父辈们在一个锅灶吃饭和困难时期吃食堂时,父亲常常教育自己的孩子们,吃饭最好吃大半饱,才有益长身体,也能长寿。他还以讲故事的形式来明证:说有一个卖瓜籽的人和一个卖蒜的人,两人都饿的没粮吃,各自吃所卖的东西,结果卖瓜籽的先饿死了,卖蒜的人活了下来。原因就是,卖瓜籽的人不停地吃,很快就吃完了;卖蒜的吃一口辣的受不了,辣劲过了很久才再吃一口,延缓了充饥的时间。

回想起父亲那个年代教育子女的思想、方法,并不落后。我们兄妹四人,哥哥文革前县办中专毕业,两个姐姐都读过完小和高小。我小时候上学时,从没为交学费发过愁,每学期交学杂费都是班上第一名,为此常受老师表扬。我读完小学三年级升四年级时,在班上又是第一个先交学费、书费,老师一再催同学们快交书学费,也没几个人交。开学后,学校不再上课了,学费和书费的事也没人提了,吃了个哑巴亏。

我们上学的事,父亲从来不管不问。什么时候上学?怎么上?学得怎样?想不想再升学?这些都由自己作主。愿意上、能升学,别怀疑,父亲肯定支持;不愿再读书了,不用商量,他自然会同意。记忆中,父亲从未打驾过孩子们一次,有时急了,最多说一句:你做得没有,害得有。父亲的口头禅是:“树大自直”。用现在的话解释,无非是给孩子们创造一个自由发挥、发展的空间;不当大包大揽的保姆,而是逼着或放手让孩子们动手动脑,去闯,相信孩子们有能力办好自己的事。不管这有意无意,这种管教子女的做法,也不失为一种良策。

父亲一生积累了不少社会经验,明白很多道理,他变着法要告诉给孩子,传授给他人。比如,他看到有人喝酒一喝就醉,就告诉人家:喝酒前先吃个馍馍再喝,就不会一下喝醉。他常给晚辈们说,吃得太饱时不能马上洗澡,那样会伤身体的!看到我刚参加工作那阵子省吃俭用,该花的钱不花时,他就提醒我说:没本事挣钱,有本事节俭,是好事,不过光会节俭不会有出息。翻译成现在话,这不正是希望我要有点市场经济意识,学着会赚钱才是;既要节流,更要开源吗?

父亲对孩子们没有多大期求,只希望随大流,不闯祸就行。但要求孩子们做人要正,多做善事。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自己一生积德行善,谨慎做人。临终前,心绞痛折磨得受不了,昏迷中,他一再责问自己:“咋这么难受呢?我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啊!也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呀!”……这些话过去听就听了,也没太在意。写这篇文章时,哥哥讲了一件我未曾知晓的事,使我对父亲这些做人处世的思想及行为方式,有了深刻认识。

那是困难时期的一个年腊月,家里杀了一头猪准备办大事。父亲本想将猪下水用来奖赏辛苦了一年的母亲及孩子们,也是改善发送一下家里生活。突然,一位大队干部出现在眼前,非要“买”猪下水,没等父亲把话说完,连猪头、猪尾巴一起掂上就走,末了,甩出一句:过年给钱。

过了大年、等了十五,大队干部也没有给钱的意思。一天,父亲上门去要,大队干部翻脸说了赖话,父亲硬是咽下了这口气。孩子们不干了,非要去理论理论,却被父亲坚定地阻止住了。他只是说:在人家房檐下,哪有不低头的呢?好汉不吃眼前亏啊!实践证明,父亲这种委曲求全的处世哲学,是有道理和远见的。

事隔几年,这位干部下台了,后又得了绝症。此时,他想通过我们一个在大医院工作的亲戚住院治疗,到家里热情的又攀亲、又道谦,内疚得很,可笑可气又可怜。即使这样,父亲还是高抬贵手让了他一把,帮了他一把。看来,做什么事情都应瞻前顾后,留有余地,切忌不可一世,把事做绝。

父亲没怎么念过书,或许是受传统文化的影响,他信奉的是中庸之道,和为贵。然而,父亲的善良、遇事牵让是有限度的,在大的问题上真有男子汉的气概,该出手时就出手,当仁不让。看准了的问题、铁了心的事,真有几头牛也拉不回的感觉。

人民公社时期,我们那个生产队有一阵子就像战后的伊拉克,乱糟糟的,没人敢来主政,上级领导和部分群众一再推举父亲担当重任。事好干,人难处,头三脚就难踢。一个家族的“头领”和父亲同龄人,仗着家人多,对父亲“当政”很不服气,故意找碴挑事、刁难。一次,他明明晚上工好长时间,待记工时,父亲提议要扣他一半工分。话音没落,他高叫大喊,抓起两个红薯就拽到父亲身上,父亲像愤怒的雄狮,顺手拿起板凳朝他的头部猛砸。鬼怕恶人,就这么一砸,砸出了势气,砸出了权威,为他的“从政”铲除了障碍,铺平了道路。

要说父亲精明、强干,那不假,尤其在经济往来和与人打交道的过程中,说他内秀,也不过分。

年轻时,父亲有股冒险劲,动不动就要买点彩票、股票什么的,总想碰碰运气,多点额外收入。生产队时,这些东西被取消了,他就一天到晚琢磨着怎样使小钱变大钱。钱毛时,他就想法把仅有的仨半钱抛出去,变成价值稳定或能升值的实物;币值稳定或升值时,他就又集中把钱存到信用社,让小钱生大钱。父亲这辈子没挣过大钱,钱不多而存折数量多,有活期的、短期的,也有长期的,并且来回倒腾,怎么合算怎么来。

那时乡村信息不灵,公开化程度低,而在父亲心里那本账上始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信用社取钱、存款,什么活期利息是多少?何时调息,调息前后怎么个算法;转为一年期、三年期又是怎么算?他都明白在心,精确的能算到极限。没人敢蒙他。

“大跃进”那会儿,父亲正值当年,集体劳动时常加班加点带头干。加一个小班或一个大班,多挣多少工分,超额完成定量,又该多记多少工分,累计起来为多少,父亲都记在心里。队里会计是位年轻人,又是个半瓶醋,一年下来给父亲把账记得乱糟糟。父亲拉上队长,坐在会计桌前,凭嘴、用心一五一十把全年的劳动所得给算计得一清二楚,算得那年轻会计不得不服。

还有一个故事,说来也许没人相信,事情的确是那样的。文革期间及其前后,上边经常有人来村里搞外调,父亲不为依靠对象,起初没人找他,结果外调人员或者失望,或者留下遗憾。有人推荐,说我父亲都能把村里的那点事说清楚、说准确,结果还真是那样。后来一批批干部模样的人将父亲请去,了解情况,父亲不慌不忙,照实说来,诸如村里哪块地、哪处房,解放前属于谁,哪年哪月又转户给谁?谁家过去、后来是何种情况?曾经发生过什么?干过什么事?父亲能给它追朔到祖宗八代,介绍得客观、详尽,没人不佩服。有人尊称我父亲为“小诸葛”、“村里通”,就这一点来说,我看是那么回事。

父亲已离开人世20年了,生活中的父亲中等个,一脸喜色。然而,他的音容笑貌总是晃动在我的眼前,他那高大的形象过去并永远矗立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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