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遭遇(节选)

小编:sushuting

[前文梗概:小说开始时,作者以第一人称交代故事发生的地点以及讲述者的情况。战争结束后的一个春天,“我”在一个渡口邂逅退伍军人安德烈·洛克罗夫,他带着一个小男孩到外地去谋生。索科洛夫在等待渡船的两小时内,叙述了自己半生的经历。索科洛夫17岁时十月革命爆发,国内战争时参加红军。1922年的大饥荒夺取了他父母的性命。他复员后先务农,后来当了工人,和同是孤儿的伊林娜结婚,妻子贤惠,儿女聪明懂事,家庭和睦幸福。德国进攻苏联,卫国战争爆发,41岁的索科洛夫应征入伍。告别时妻子扑在他身上痛哭,火车启动了,他只得用力推开伊琳娜,谁知竟成了永别。索科洛夫在前线冒着炮火开车运输弹药,1942年受伤被俘,在战俘集中营他受尽了折磨,冒险逃跑但被抓回。德军在前线失利,调派战俘做工,索科洛夫被派为一个少校工程师开车,他找到机会俘虏了少校,冲过火线,回到了自己的队伍……]

……上校和掩蔽部里的军官,个个都亲切地跟我握手道别。我出来的时候,激动极了,因为两年来没有受到过人的待遇。嗐,再有,老兄,当我跟首长谈话的时候,我的头好一阵习惯成自然地缩在肩膀里,仿佛怕挨打一样。你瞧,在法西斯的俘虏营里把我们弄成什么样啦……

我立刻从医院里写了一封信给伊琳娜。我很简单地写了写,怎么当了俘虏,又怎么带着德国少校逃回来。瞎,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像孩子那样吹起牛来的?我忍不住告诉她说,上校答应要奖赏我……

我吃吃睡睡地养了两个星期。他们给我吃得很少,但是次数很多,不然,如果让我尽量吃的话,我会胀死的,这可是医生说的。我完全养足了力气。可是过了两个星期,却什么东西也吃不下了。家里没有回信来,说实话,我开始发愁了。根本不想吃东西,晚上也睡不着觉,各种古里古怪的念头尽在脑子里转……第三个星期,我收到从沃罗涅日来的一封信。但那不是伊琳娜写的,而是我的邻居,木匠伊万•季莫菲耶维奇写的。唉,但愿老天爷不要让人家也收到这样的信!……他告诉我说,还在一九四二年六月里,德国人轰炸飞机厂,一颗重型炸弹落在我的房子上。伊琳娜和两个女儿正巧在家里……唉,他写道,连她们的影子都没有找到,在原来的房子那儿只留下一个深深的坑……当时我没有把信念到底。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心缩成一团,怎么也松不开来。我倒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又把信念完了。那邻居写道,轰炸的时候阿纳托利在城里。晚上他回到村子里,瞧了瞧弹坑,连夜又回城里去了。临走以前对邻居说,他将请求志愿上前线。就是这样。

等到我心松开了,血在耳朵里冲击的时候,就想起我的伊琳娜在车站上怎样跟我难舍难分。这么看来,她那颗女人的心当时就预感到,我跟她再也不能在这个世界上见面了。可我当时却推了她一下……有过家,有过自己的房子,这一切都是多年来慢慢经营起来的,可这一切都在刹那间给毁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我想:“我这悲惨的生活会不会是一场梦呢?”在战俘营里,我差不多夜夜——当然是在梦中——跟伊琳娜,跟孩子们谈话,鼓励他们说:我会回来的,我的亲人,不要为我悲伤吧,我很坚强,我能活下去的,我们又会在一块儿的……原来,两年来我是一直在跟死人谈话呀?!

后来我从上校那儿得到了一个月的假期,一个星期以后就来到了沃罗涅日了。我走到我们一家住过的那地方。一个很深的弹坑,灌满了黄浊的水,周围的野草长得齐腰高……一片荒凉,像坟地一样静。唉,老兄,我实在难受极了!站了一会儿,感到穿心的悲痛,又走回火车站。在那边我连一小时也呆不下去,当天就回到了师里。

不过,过了三个月,我又像太阳从乌云里出来那样喜气洋洋啦:阿纳托利找到了。他从前线寄了一封信给我,看样子是从另一条战线寄来的。我的通讯处,他是从邻居伊万•季莫菲耶维奇那儿打听来的。原来,他先进了炮兵学校;他的数学才能在那边正巧用得着。过了一年毕业了,成绩优良,去到前线,而信就是从前线写来的。他说,已经获得大尉的称号,指挥着一个45毫米反坦克炮兵连,得过六次勋章和许多奖章。一句话,各方面都比做老子的强多啦。我又为他感到骄傲的了不得!不论怎么说,我的亲生儿子当上大尉和炮兵连长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且还得了那么多光荣的勋章。尽管他老子只开开”斯蒂贝克”①,运运炮弹和别的军需品,但那没有关系。老子这一辈子已经完了,可是他,大尉的日子还在前面呐。

夜里醒来,我常常做着老头儿的梦:等到战争一结束,我就给儿子娶个媳妇,自己就住在小夫妻那儿,干干木匠活儿,抱抱孙子。一句话,尽是些老头儿的玩意。可是,就连这些梦想也完全落空啦。冬天里我们一刻不停地进行反攻,彼此就没工夫常常写信。等到战事快要结束,一天早晨,在柏林附近我寄了一封短信给阿纳托利,第二天就收到回信。这时候我才知道,我跟儿子打两条不同的路来到了德国首都附近,而且两人间的距离很近。我焦急地等待着,巴不得立刻能跟他见面。哎,见是见到了……五月九日早晨,就是胜利的那一天,我的阿纳托利被一个德国狙击兵打死了……

那天下午,连指挥员把我叫了去。我抬头一看,他的旁边坐着一个我不认识的炮兵中校。我走进房间,他也站了起来,好像看见一个军衔比他高的人。我的连指挥员说:”索科洛夫,找你,”说完,他自己却向窗口转过身去。一道电流刺透我的身体,我忽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中校走到我的跟前,低低地说:”坚强些吧,父亲!你的儿子,索科洛夫大尉,今天在炮位上牺牲了。跟我一块儿去吧!”

我摇摇晃晃,勉强站住脚跟。现在想起来,连那些都像做梦一样:跟中校一起坐上大汽车,穿过堆满瓦砾的街道;还模模糊糊地记得兵士的行列和铺着红丝绒的棺材。想起阿纳托利,唉,老兄,就像此刻看见你一样清楚。我走到棺材旁边。躺在里面的是我的儿子,但又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是个肩膀狭窄。脖子细长、喉结很尖的男孩子,总是笑嘻嘻的;但现在躺着的,却是一个年轻漂亮、肩膀宽阔的男人,眼睛半开半闭,仿佛不在看我,而望着我所不知道的远方。只有嘴角上仍旧保存着一丝笑意,让我认出他就是我的儿子小托利……我吻了吻他,走到一旁。中校讲了话。我的阿纳托利的同志们、朋友们,擦着眼泪,但是我没有哭,我的眼泪在心里枯竭了。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吧,我的心才疼得那么厉害?

我在远离故乡的德国土地上,埋葬了我那最后的欢乐和希望。儿子的炮兵连鸣着礼炮,给他们的指挥员送葬。我的心里仿佛有样东西断裂了……我丧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部队里。不久我复员了。上哪儿去呢?难道回沃罗涅日吗?决不!我想起在乌留平斯克住着一个老朋友,他还是冬天里因伤复员的,曾经邀我到他那儿去过。我一想起他,就动身到乌留平斯克去。

我那个朋友和他的老婆住在城郊,自己有一所房子,却没有孩子。他虽然有些残疾,但仍旧在一个汽车队里当司机,我也在那边找了个工作。我就搬到他们的家里去住,他们很热情地招待我。我们把各种货物运到各个区里,秋天又被调去运输粮食。就在这时候我认识了我的新儿子。哪,就是在沙地上玩着的那一个。

有时候,开了长途回来,到了城里,第一件事就是到茶馆去吃些什么,当然,也免不了喝这么一百克解解疲劳。说实话,我又迷上这鬼玩意儿啦……有一次就在茶馆附近看见这个小家伙,第二天又看见了。可真是个脏小鬼:脸上溅满西瓜汁,尽是灰土,头发蓬乱,脏得要命,可是他那双小眼睛啊,却亮得像雨后黑夜的星星!他那么惹我喜爱,说也奇怪,从此我就开始想念他了,每次跑了长途回来,总是急于想看见他。他就是在茶馆附近靠人家给他的东西过活的,——人家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

第四天,我从国营农场装了一车粮食,一直拐到茶馆那儿。我的小家伙正巧在那边,坐在台阶上,摆动一双小脚,显然,他是饿了。我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向他叫道:”喂,万尼亚!快坐到车上来吧,我带你到大谷仓里去,再从那儿回来吃中饭。”他听到我的叫声,身子哆嗦了一下,跳下台阶,爬上踏脚板,悄悄地说:”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叫万尼亚呢?”同时圆圆地睁着那一双小眼睛,看我怎样回答他。嗯,我就对他说,我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什么都知道。

他从右边走了过来,我打开车门,让他坐在旁边,开动车子。他是个很活泼的小家伙,却不知怎的忽然沉默起来,想了一会儿,一双眼睛不时从他那两条向上鬈曲的长睫毛下打量我,接着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一个小雏儿,可已经学会叹气了。难道他也应该来这一套吗?我就问他说:”万尼亚,你的爸爸在哪儿啊?”他哺哺地说:”在前线牺牲了。””那么妈妈呢?””妈妈当我们来的时候在火车里给炸死了。””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呀?””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你在这儿一个亲人也没有吗?””一个也没有。””那你夜里睡在哪儿呢?””走到哪儿,睡到哪儿。”

这时候,我的眼泪怎么也忍不住了。我就一下子打定主意:”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要领他当儿子。”我的心立刻变得轻松和光明些了。我向他俯下身去,悄悄地问:”万尼亚,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几乎无声地问:”谁?”我又同样悄悄地说:”我是你的爸爸。”

天哪,这一说可说出什么事来啦!他扑在我的脖子上,吻着我的腮帮、嘴唇、脑门,同时又像一只太平鸟一样,响亮而尖利地叫了起来,叫得连车仓都震动了:”爸爸!我的亲爸爸!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一定会找到的!我等了那么久,等你来找我!”他贴在我的身上,全身哆嗦,好像风里的一根小草。我的眼睛里上了雾,我也全身打战,两手发抖…,我当时居然没有放掉方向盘,真是怪事!但我还是不由得冲到水沟里,弄得发动机也熄火了。在眼睛里的雾没有消散以前,我不敢再开,生怕撞在什么人身上。就这么停了有五分钟的样子,我的好儿子还一直紧紧地贴住我,全身哆嗦,一声不响。我用右手抱住他,轻轻地把他压在我的胸口上,同时用左手掉转车子,回头向家里开去。我哪儿还顾得上什么谷仓呢?根本把它给忘了。

我把车子抛在大门口,双手抱起我的新儿子,把他抱到屋子里。他用两只小手勾住我的脖子,一直没有松开。他又把他的小脸蛋,贴在我那没有刮过的腮帮上,好像粘住了一样。我就是这样把他抱到屋子里。主人夫妇俩正巧都在家里。我走进去,向他们眨眨眼,神气活现地说:”你们瞧,我可找到我的万尼亚了!好人们,接待我们吧!”他们这对没有孩子的夫妇,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马上跑来跑去,忙了起来。我却怎么也不能把儿子从我的身上放下。好容易总算把他哄下了。我用肥皂给他洗了手,让他在桌子旁边坐下。女主人给他在盘子里倒了菜汤,看他怎样狼吞虎咽地吃着,看得掉下眼泪来。她站在火炉旁,用围裙擦着眼泪。我的万尼亚看见她哭,跑到她跟前,拉拉她的衣襟说:”婶婶,您哭什么呀?爸爸在茶馆旁边把我找到了,大家都应该高高兴兴,可您还哭。”她呀,瞎,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简直全身都哭湿啦!

吃过饭,我带他到理发店去,给他理了个发;回到家里,又亲自给他在洗衣盆里洗了个澡,用一条干净的单子把他包起来。他抱住我,就这样在我的手里睡着了。我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上,把车子开到大谷仓,卸了粮食,又把车子开到停车处,然后连忙跑到铺子里去买东西。我给他买了一条小小的呢裤子、一件小衬衫、一双凉鞋和一顶草帽。当然了,这些东西不但尺寸不对,质料也不合用。为了那条裤子,我还挨了女主人的一顿骂。她说:”你疯啦,这么热的天气叫孩子穿呢裤子!”说完就把缝纫机拿出来放在桌上,在箱子里翻了一通。过了一小时,她就给我的万尼亚缝好一条假缎短裤和一件短袖子的白衬衫。我跟他睡在一块儿,好久以来头一次安安静静地睡着了。不过夜里起来了三四次。我一醒来,看见他睡在我的胳肢窝下,好像一只麻雀栖在屋檐下,我的心里可乐了,简直没法形容!我尽量不翻身,免得把他弄醒,但还是忍不住,悄悄地坐起来,划亮一根火柴,瞧瞧他的模样儿……

天没亮我就醒了,不明白为什么感到那么气闷?原来是我这个儿子从被单里滚出来,伸开手脚,横躺在我的身上,一只小脚正巧压在我的喉咙上。跟他一块儿睡很麻烦,可是习惯了,没有他又觉得冷清。夜里,他睡熟了,我一会儿摸摸他的身体,一会儿闻闻他的头发,我的心就轻松了,变软了,要不它简直给忧伤压得像石头一样了……

开头他跟我一起坐在车子上跑来跑去,后来我明白了,那样是不行的。我一个人需要些什么呢?一块面包,一个葱头,一撮盐,就够我这样的士兵饱一整天了。可是跟他一起,事情就不同:一会儿得给他弄些牛奶,一会儿得给他烧个鸡蛋,又不能不给他弄个热菜。但工作可不能耽搁。我硬着心肠,把他留在家里,托女主人照顾。结果他竟一直哭到黄昏。到了黄昏,就跑到大谷仓来接我,在那边一直等到深夜。

开头一个时期,我跟他一块儿很吃力。有一次,天还没断黑我们就躺下睡觉了,因为我在白天干活干得很累,他平时像小麻雀一样卿卿喳喳说个不停,这次却不知怎的忽然不作声了。 我问他说:”乖儿子,你在想什么呀?”他却眼睛盯住天花板,反问 我:”爸爸,你把你那件皮大衣放到哪儿去了?”我这一辈子不曾 有过什么皮大衣呀!我想摆脱他的纠缠,就说:”留在沃罗涅日了。””那你为什么找了我这么久哇?”我回答他说:”唉,乖儿子, 我在德国,在波兰,在整个白俄罗斯跑来跑去,到处找你,可你却 在乌留平斯克。””那么乌留平斯克离德国近吗?波兰离我们的家远不远?”在睡觉以前我们就这样胡扯着。

老兄,你以为关于皮大衣,他只是随便问问的吗?不,这都不是没有缘故的。这是说,他的生父从前穿过这样的大衣,他就记住了。要知道,孩子的记性,好比夏天的闪光:突然燃起,刹那间照亮一切,又熄灭了。他的记性就像闪光,有时候突然发亮。

也许,我跟他在乌留平斯克会再呆上一年,可是十一月里我闯了祸:我在泥泞地上跑着,在一个村子里我的车子滑了一下,这时候正巧有条牛走过,就给撞倒了。嗯,当然,娘儿们大叫大嚷,人们跑拢来,交通警察也来了。他拿走了我的司机执照,虽然我再三请求他原谅,还是没有用。牛站起来,摇摇尾巴,跑到巷子里去了,可我却失去了执照。冬天就干了一阵木匠活儿,后来跟一个朋友通信,——他是我过去的战友,也是你们省里的人,在卡沙里区当司机,——他请我到他那儿去。他来信说,我可以先去当半年木工,以后可以在他们的省里领到新的开车执照。哪,我们父子俩现在就是要到卡沙里去。

嗐,说句实话,就是不发生这次撞牛的事,我也还是要离开乌留平斯克的。这颗悲愁的心可不让我在一个地方长呆下去。等到我的万尼亚长大些,得送他上学了,到那时我也许会安顿下来,在一个地方落户。可现在还要跟他一块儿在俄罗斯的地面上走走。”

“他走起来很吃力吧?”我说。

其实他很少用自己的脚走,多半是我让他骑在肩上,扛着他走的;如果要活动活动身体,他就从我的身上爬下来,在道路旁边跳跳蹦蹦跑一阵,好比一只小山羊。这些,老兄,倒没什么,我跟他不论怎么总可以过下去的,只是我的心荡得厉害,得换一个活塞了……有时候,心脏收缩和绞痛得那么厉害,眼睛里简直一片漆黑。我怕有一天会在睡着的时候死去,把我的小儿子吓坏。此外,还有一件痛苦的事:差不多天天夜里我都梦见死去的亲人。而梦见得最多的是:我站在带刺的铁丝网后面,他们却在外边,在另外一边……我跟伊琳娜、跟孩子们天南地北谈得挺起劲,可是刚想拉开铁丝网,他们就离开我,就在眼前消失了……奇怪得很,白天我总是显得挺坚强,从来不叹一口气,不叫一声”哎哟”,可是夜里醒来,整个枕头总是给泪水湿透了……”

树林里听到了我那个同志的叫声和划桨声。

这个陌生的、但在我已经觉得很亲近的人,站了起来,伸出一只巨大的、像木头一样坚硬的手:

“再见,老兄,祝你幸福!”

“祝你到卡沙里一路平安。”

“谢谢。喂,乖儿子,咱们坐船去。”

男孩子跑到父亲跟前,挨在他的右边,拉住父亲的棉袄前襟,在迈着阔步的大人旁边急急地跑着。

两个失去亲人的人,两颗被空前强烈的战争风暴抛到异乡的砂子…什么东西在前面等着他们呢?我希望:这个俄罗斯人,这个具有不屈不挠的意志的人,能经受一切,而那个孩子,将在父亲的身边成长,等到他长大了,也能经受一切,并且克服自己路上的各种障碍,如果祖国号召他这样做的话。

我怀着沉重的忧郁,目送着他们……本来,在我们分别的时候可以平安无事。可是,万尼亚用一双短小的腿连跳带蹦地跑了几步,忽然向我回过头来,挥动一只嫩红的小手。刹那间,仿佛有一只柔软而尖利的爪子抓住了我的心,我慌忙转过脸去。不,在战争几年中白了头发、上了年纪的男人,不仅仅在梦中流泪;他们在清醒的时候也会流泪。这时重要的是能及时转过脸去。这时最重要的是不要伤害孩子的心,不要让他看到,在你的脸颊上怎样滚动着吝啬而伤心的男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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